夏夜十点，老张的手机突然炸出一连串消息提示音。

这位在陆家嘴某证券公司干了二十年的老股民，正躺在摇椅上乘凉，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。

"中国重工要退市？"他猛地坐直身子，老花镜滑到鼻尖都顾不上扶，手指颤抖着点开股票群里的链接。群里早就炸开了锅，几百条未读消息像放鞭炮一样往外蹦。

"完犊子了，我半辈子积蓄都在601989啊！"一个东北口音的语音消息带着哭腔。"1股换0.1339股？这数学题比孙子的小学作业还难算。"广东网友发的表情包上，一个卡通人物正把计算器砸得粉碎。老张盯着公告里那个"1151.5亿元"的数字直发愣，这数目比他们整条街的拆迁款加起来还多。

这场资本市场的"巨轮转向"早有征兆。2019年南北船合并时，业内就传过两家上市公司要"二合一"的风声。但谁也没想到会选在这个节骨眼——全球造船业正遭遇二十年不遇的寒潮，今年上半年新船订单量直接从去年同期的4000万修正总吨跌到1938万，活像黄浦江突然退了潮。可中国船企偏偏逆流而上，硬生生从韩国人手里抢下52%的市场份额，把现代重工气得跳脚。

合并方案里藏着不少门道。中国重工那些造军舰的看家本事，正好补上中国船舶在军工领域的短板。就像两家老字号饭馆合并，一个擅长本帮菜，一个精通粤式点心，凑一块儿能凑出满汉全席。但散户们关心的可不是这个，股吧里有人连夜画了张对比图：按停牌前股价算，换股后相当于每股中国重工折价3.7%。"这不等于强制减仓吗？"有人把截图转得到处都是。

证券营业部的大户室里，几个老江湖正围着电脑较劲。"你看中国船舶的市盈率才12倍，重工有18倍，明摆着是拿高估值的换低估值的。"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把保温杯往桌上一顿。旁边戴金丝眼镜的女士冷笑："人家军工牌照值多少钱？你当是菜市场砍价呢？"玻璃门外，几个小散户扒着门缝偷听，手里的交割单都被汗浸透了。

这场合并最戏剧性的，要数两家公司的前世今生。二十年前它们还是一家，后来分家单干，现在又要合并，活像一对离婚复婚的老夫妻。国资委的红头文件里写得明白：要避免同业竞争。翻译成大白话就是，别再自家人打自家人了。去年外高桥造船和江南造船为了抢订单，报价差点跌破成本价，气得集团领导拍了桌子。

金融街的分析师们熬夜赶出几十页报告。中金公司的测算显示，合并后新公司的造船产能将占全球20%，比韩国现代和大宇加起来还多。但也有私募经理在朋友圈泼冷水："两个胖子抱在一起就能跑马拉松？看看中车合并后股价走势吧。"配图是根跌跌不休的K线图，像条垂死挣扎的咸鱼。

最惨的要数那些刚上车的小散。90后股民小林上个月才听了"军工混改"的直播课，把结婚用的30万全押在中国重工。"主播说这票起码翻倍，现在倒好，直接给我换了张船票。"他在微博发的自拍里，背景是证券营业部绿油油的大屏幕。底下有人调侃："知足吧，没让你补差价就不错了。"

合并背后的推手，是那个被称为"国企改革三年行动"的大棋局。自从去年《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管理办法》修订后，这种"大鱼吃大鱼"的戏码就越演越烈。有业内人士透露，接下来航运、钢铁领域可能还有大动作。"知道为啥选现在合并吗？"某券商首席压低声音："等下半年军工订单下来，估值就不是这个数了。"

黄浦江的晨雾里，中国船舶大厦的LOGO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保安老李看着早早来蹲守的记者们直摇头："昨天半夜就有散户来堵门，非说要找董事长讨说法。"二十层会议室里，董秘办的电话已经被打爆。有个山西煤老板在电话里吼："俺那两百万股可是真金白银买的，你们当是游戏币呢？"

资本市场的故事永远充满黑色幽默。六年前中国重工搞定向增发时，机构抢破头也要参与，现在倒好，直接变成"买一送一"的赠品。某私募大佬在朋友圈晒出持仓截图，配文道："当年45亿参与定增，现在缩水三成，这学费交得肉疼。"底下点赞的竟都是同行，活脱脱一场大型比惨大会。

当交易所的钟声再次响起时，57万个投资账户正在经历悄无声息的重组。有人算过一笔账，如果把所有受影响散户的损失换成百元大钞，能铺满三个足球场。但在金融街的咖啡厅里，投行精英们正为新项目碰杯——光是这笔合并的中介费，就够他们去马尔代夫团建三回。

这场千亿级的资本博弈，留给普通人的或许只剩茶余饭后的谈资。就像老张常说的："股市就像赶海，大潮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。"他摩挲着那张1994年的老船票，上面印着"上海石化"四个褪色的红字——二十八年前，这家公司上市时，也曾让无数人做着暴富的美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