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危局前夜,一军之长密谋反叛,陈明仁的起义为何险些崩盘
01
1949年8月初,长沙的夏夜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黑锅,将整座城市焖得燥热难安。空气里弥漫着水汽、硝烟和一种无形的紧张,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,随时可能断裂。
第一兵团司令部内,陈明仁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合眼。这位在四平街战场上令林彪都感到棘手的悍将,此刻却眉头紧锁,眼中的血丝比地图上的红线还要密集。他的手指在一份电报草稿上反复摩挲,上面的每一个字,都重若千钧。
这份电报,将决定湖南三十万军民的命运,也将决定他陈明仁后半生的荣辱。
「司令,夜深了,还是休息一下吧。」
副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将一杯刚泡好的君山银针放在他手边。
陈明仁没有回头,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白崇禧“华中剿总”主力的蓝色箭头。那支箭头,如同一把利剑,直指长沙咽喉,让他寝食难安。
「睡不着啊。」
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「小诸葛的眼睛,正盯着我们呢。长沙城里,不知道有多少他的探子。我们走错一步,就是万劫不复。」
副官心中一凛,不敢再多言。他知道,司令正在下一盘天大的棋,而他们所有人,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。
与此同时,在长沙城南的一处僻静公馆里,另一场秘密的会谈也在进行。
第102军军长成刚,正襟危坐。他的军容永远一丝不苟,领口的风纪扣扣得紧紧的,仿佛这样就能锁住内心的波澜。坐在他对面的,是他最信任的几个师长。
屋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压抑。没有开灯,只有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影,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阴晴不定。
「军座,事情……真的就这么定了?」一个师长压低了声音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CK的颤抖。
成刚端起茶杯,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,动作从容不迫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无边黑夜。
「陈司令的决心已下,程颂公(程潜)也点头了。通电起义,就在这两天。」
他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「可是……白长官的大军就在衡阳,我们这不是……」另一个师长的话没敢说完,但意思已经很明显。
成刚放下茶杯,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,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「诸位,」他缓缓开口,目光逐一扫过下属们的脸,「我们都是湖南人,谁愿意看到家乡再遭战火?颂公和陈司令此举,是为保境安民,是顺应大势。」
他的话语铿锵有力,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味道。几位师长脸上的疑虑似乎消散了一些,纷纷点头。
「军座说的是,我们都听您的安排。」
「好。」成刚满意地点了点头,「命令都记下了吗?起义信号一响,各部务必稳住阵脚,严防死守,等待解放军前来交接。特别是要安抚好下面的弟兄,告诉他们,这是为了湖南的和平。」
「是!」
众人齐声应道。
在下属们起身告辞,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,成刚脸上的那份从容和坚定,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。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枯坐了很久,然后起身走到书桌前,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,取出了一部小巧的电台。
打开电台,他熟练地调整频率,戴上耳机。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,一个遥远而清晰的声音传来。
「“黄河”呼叫“长江”,情况如何?」
成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他对着话筒,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道:
「鱼已入网,准备收网。重复,鱼已入רוב网,准备收网。」
放下话筒,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,瘫倒在椅子上。窗外,一声闷雷滚过,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暴风雨,即将来临。
这个秘密,当时的长沙城内,除了他自己,无人知晓。
02
要理解陈明仁为何会走上这条充满变数的道路,必须将时钟拨回到两年多前。
1947年的四平,是陈明仁人生的最高光时刻,也是他命运的转折点。
那是一场真正的血战。杜聿明调集了国民党最精锐的部队,轮番猛攻,却始终无法拿下被林彪部队占据的四平。最后,他不得不请出了陈明仁。
陈明仁,黄埔一期生,性格如火,打仗以“狠”著称。他亲临一线,脱掉上衣,光着膀子,手持机枪,对着冲锋的解放军士兵疯狂扫射。在他的督战下,国民党军用尸山血海,硬生生地从林彪手中夺回了四平。
蒋介石闻讯大喜,亲赴东北,授予他青天白日勋章。一时间,陈明仁风头无两,被誉为“国军战神”。
然而,荣耀的顶点,往往连接着悬崖。
陈明仁的刚直和战功,招来了同僚的嫉妒,特别是深受蒋介石宠信的陈诚。无数黑状递到了蒋介石的案头,说他贪污军用大豆,说他虚报战功。
起初,蒋介石不以为意。但当他最信任的两个人——杜聿明和陈诚,都开始排挤陈明仁时,天平开始倾斜了。
最终,一纸调令,将这位“四平英雄”变成了有名无实的总统府中将参军。他在南京的公馆里,坐了整整一年的冷板凳。
那一年的时间,对陈明仁来说,比任何一场血战都更加煎熬。他想不通,自己为党国流血拼命,换来的却是如此结局。他看透了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,看清了蒋介石的刻薄寡恩。
心中的那团火,渐渐冷却,变成了冰冷的灰烬。
直到1948年10月,眼看战局糜烂,无人可用的蒋介石才重新想起了他,任命他为华中“剿总”副总司令兼第一兵团司令。
这看似是重用,实则是一步险棋。陈明仁的老部下早已在东北战场上损失殆尽,他现在指挥的四个军——第14军、第71军、第100军、第102军,几乎没有一个是他的嫡系。
这些部队,成分复杂,人心浮动,像一盘散沙。
当他奉白崇禧之命,率部进入长沙时,他的内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蒋介石忠心耿耿的黄埔门生了。他看到的,是民心的向背,是历史大潮无法阻挡的方向。
恰在此时,一位老人向他伸出了手。他就是时任湖南省主席的程潜。
程潜,字颂云,是国民党元老,在湖南德高望重。他也早已看清了国民党的穷途末路,不愿三湘父老再受战火荼毒,一直在秘密寻找和平解放湖南的途径。
陈明仁的到来,让他看到了希望。
在一个深夜,通过秘密渠道,程潜邀请陈明仁到自己的公馆一叙。
那是一次载入史册的会面。没有过多的寒暄,程潜开门见山,分析了天下大势,陈述了和平起义的利害。
陈明仁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当程潜讲完后,他站起身,对着这位长者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「颂公为湖南家长,德高望重,我陈明仁不过一介武夫,只要能造福湖南桑梓父老,但听颂公调遣。」
一句话,石破天惊。
从此,两人开始了艰难而危险的秘密策划。他们知道,这件事一旦泄露,白崇禧的部队会立刻将他们撕成碎片。长沙城内的军统、中统特务,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,无孔不入。
为了迷惑敌人,陈明仁在公开场合,表现得比谁都“反共”。他大声叫嚣着“要在长沙再造一个四平”,甚至喊出了“要再次打败林彪”的口号。
这种极致的伪装,成功骗过了白崇禧,但也为日后的兵变埋下了巨大的隐患。因为不仅敌人被迷惑了,他麾下的大部分官兵,同样被蒙在了鼓里。
他们不知道,自己的司令,正在酝酿一场将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风暴。
03
在陈明仁那盘危机四伏的棋局中,四个军长是他必须争取,却又最没有把握的关键棋子。
他对这四个人,进行过无数次的推演和评估。
第14军军长傅正模,是他唯一能够完全信赖的人。
傅正模是他的醴陵老乡,也是黄埔一期的同窗。两人从青年时代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当初陈明仁邀请傅正模进入第一兵团,担任副司令兼军长,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有一个靠得住的帮手。
对于起义的全盘计划,傅正模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。在未来的起义通电上,他的名字将排在第五位,这是一个核心圈的标志。为了方便协调,陈明仁甚至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兵团司令部,而不是自己的军部。
这种安排,体现了绝对的信任,但也导致了傅正模对自己部队的掌控力有所削弱,为后来的变故埋下了伏笔。
第71军,是陈明仁最有感情的番号。那是他在东北一手带出来的王牌。但眼下的第71军,已经是第四次重建,老人早已散尽,军长熊新民也非他的旧部。对于这个人,陈明仁完全没有把握,因此,起义计划对他严格保密。
第100军军长杜鼎,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“硬骨头”。
杜鼎是黄埔六期生,他的家庭背景,注定了他不可能跟随陈明仁。他的岳父是蒋介石的心腹高官,他的大儿子,娶的是代总统李宗仁的女儿。这样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,将他牢牢地绑在国民党的战车上。
陈明仁心里清楚,想起义,杜鼎是第一个要防范的对象。
最让他感到复杂和难以判断的,是第102军军长成刚。
成刚,湖南韶山人,黄埔二期毕业。这是一个在抗战时期声名显赫的人物,两次入缅作战,战功卓著,甚至赢得了“滇西抗战六大战略家之一”的美誉。
第102军,本是程潜为了扩充地方实力而组建的。程潜认为,成刚是湖南人,又负有盛名,一定会为了保护家乡免受战火而努力。正是基于这种信任,程潜才向陈明仁力荐成刚。
陈明仁也采纳了这一建议。为了表示信任和倚重,他甚至做出了一个关键性的决定:将傅正模的第14军与成刚的第102军合并,组建新的第1军,由成刚担任军长。
这是一个致命的安排。
陈明仁希望通过这种方式,将自己最信任的力量(14军)与最具实力的将领(成刚)结合起来,形成起义的中坚力量。他多次私下召见成刚,试探他的态度。
每一次,成刚都表现得无懈可击。他言辞恳切地表示,自己作为湖南人,一切以三湘父老的福祉为重,完全拥护程公和陈司令的和平主张。
他的演技太好了,好到连陈明仁和程潜这两只老狐狸,都被他迷惑了。他们相信了成刚口中的“大义”,却忽略了他内心深处可能隐藏的,完全不同的信仰。
他们不知道,在每一次慷慨陈词的背后,成刚都在暗中给自己的部队灌输着完全相反的思想。他一边对陈明仁表忠心,一边对下属们说:
「共军的‘和平’都是假的,我们只是暂时虚与委蛇。委员长不会放弃我们的。」
他像一个高明的织网者,一张网,用来迷惑陈明仁;另一张看不见的网,则用来牢牢地控制自己的部队。
当陈明仁将自己最信任的14军交到他手上时,无异于将一把最锋利的刀,递给了那个即将从背后捅向自己的人。
04
1949年8月4日。
这一天,注定要被载入湖南的历史。
清晨,一份由程潜、陈明仁领衔,37名国民党高级将领联名签署的起义通电,通过电波传遍了全国。
消息一出,举国震动。
长沙城内,一片平静。根据事先的部署,起义部队迅速控制了各个要害部门,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。
陈明仁站在司令部的窗前,看着街上悬挂起的白旗,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。他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。真正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
他最担心的,是白崇禧的反应。
果然,仅仅过了几个小时,桂系空军的飞机就出现在了长沙上空。但它们没有投下炸弹,而是投下了成千上万张传单。
传单像雪片一样,飘满了长沙的大街小巷。
上面的内容,恶毒而又极具煽动性:
「所谓和平起义,乃共党之阴谋!程潜、陈明仁已被共军拘禁!共军下一步就要来缴你们的枪,清算你们的血债!弟兄们,南下投奔白长官,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!」
谣言,是比子弹更可怕的武器。
这些传单,瞬间引爆了第一兵团内部那颗早已埋下的炸弹。
大部分官兵,直到今天早上,才知道自己“被起义”了。他们本来就满心疑虑,惶恐不安。现在看到白崇禧的传单,很多人立刻就相信了。
恐慌,如同瘟疫一般,在军营中迅速蔓延。
最先出问题的是第71军。军长熊新民本就对起义持茫然态度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他手下的88师师长彭锷就公然反叛了。
彭锷是个死硬的反共分子,他拿着传单,在部队里大声疾呼,煽动士兵南逃。71军的大部分官兵,就这样被他裹挟着,开始向衡阳方向溃逃。
陈明仁闻讯大惊,立刻命令熊新民去追回部队。
然而,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发生了。当熊新民追上彭锷时,这个下级军官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,直接下令将自己的军长绑了起来,作为投奔白崇禧的“见面礼”。
消息传回兵团司令部,陈明仁气得浑身发抖。
紧接着,第100军也出事了。军长杜鼎,这个与国民党高层关系密切的将领,在起义之后,没有做任何声张,只是悄悄地带着自己的亲信部队,脱离了防区,一路向南,并入了国民党第17兵团。
他走得悄无声息,却像抽走了陈明仁起义大厦的又一根顶梁柱。
短短一天之内,四个军,两个已经公开反叛。陈明仁的心,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他现在唯一的希望,都寄托在了那个由他亲手缔造,由他最“信任”的成刚所统帅的新编第1军身上。那是他手中最精锐,也是人数最多的部队。
只要成刚能稳住,局面就还有挽回的余地。
他立刻派人去联系成刚,命令他务必稳定部队,并准备拦截叛逃的乱军。
然而,他派出的通讯兵,如同石沉大海,一去不回。
一种巨大的不安,如同毒蛇,开始噬咬陈明仁的心。他隐隐感觉到,一场更大、更可怕的背叛,正在酝酿。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05
成刚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。
白崇禧的传单,就是他等待的那个信号。
当那些雪白的纸片从天而降,落在他的军营里时,他知道,自己表演的时刻到了。
他立刻召集了原第14军和第102军的所有校级以上军官开会。会场设在军部的露天操场上,气氛肃杀。
成刚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,手里拿着一张白崇禧的传单。
他先是沉默了许久,用一种悲愤的目光,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惶惑的脸。
然后,他开口了,声音洪亮,充满了悲情和欺骗性。
「弟兄们!我们都上当了!」
他将手中的传单高高举起。
「陈明仁和程潜,出卖了我们!他们早已被共军收买,把我们七万湘西子弟,当成了他们投降的见面礼!」
人群中一阵骚动。
「白长官的传单,你们都看到了!上面说得清清楚楚,程、陈二人已经被扣押,接下来,共军就要来收我们的枪,把我们这些手上沾过他们血的人,拉去清算!」
他的话,像一记记重锤,敲在每一个官兵的心上。他们本就对起遗之事满腹狐疑,现在成刚的话,与传单上的内容完全一致,这让他们瞬间深信不疑。
恐慌的情绪,在人群中急剧发酵。
「军座,那我们该怎么办啊?」有人大声喊道。
这正是成刚等待的问话。
他猛地一挥手,声色俱厉地吼道:
「怎么办?我们不做共产党的俘虏!我们是中国国民党的军人,是委员长的兵!愿意跟我南下去找白长官,继续反共救国的,就站到右边来!」
他的话音刚落,台下的军官们,特别是原102军那些早已被他洗脑的军官,立刻带头响应,朝着右边跑去。
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,开始出现一边倒的趋势。原14军的官兵虽然有些犹豫,但在这种裹挟之下,也身不由己地跟着人群移动。
傅正模留在军中的几个心腹,试图站出来阻止,但他们的声音,瞬间就被鼎沸的人声淹没。有人甚至被当场缴了械。
看着眼前这幅景象,成刚的嘴角,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。
他成功了。他不仅欺骗了陈明仁和程潜,更用一场完美的表演,将陈明仁最信任的嫡系部队——第14军,连同自己的102军,几乎完整地拉了过去。
总人数超过四万,是这次长沙起义部队中最精锐、最完整的一股力量。
当陈明仁终于确认成刚叛变的消息时,他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他瘫坐在椅子上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他想不通,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。是错看了程潜的推荐,还是错信了成刚那张忠义的脸?
愤怒、悔恨、屈辱……种种情绪涌上心头。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倾尽所有家当的赌徒,却在最后关头,发现自己的底牌被最信任的人换掉了。
7.7万人的起义部队,在短短两天之内,跑得只剩下了一万多人,而且大多是些零散单位,建制残破。
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“光杆司令”。
焦急万分的陈明仁,想派人去追,可他手里已经无人可派。想亲自去拦,可面对成刚那四万多人的大军,无异于螳臂当车。
绝望之中,他做出了唯一,也是最艰难的决定。
他接通了与第四野战军前敌指挥部的秘密电话,电话那头,是十二兵团司令员萧劲光。
「萧司令,」陈明仁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,「我这里出了大事……成刚叛变了,他带走了大部分部队,正向衡阳方向逃窜。我请求……请求解放军火速增援,截击叛军!」
这个电话,意味着他将自己亲手制造的这场危机,完全交给了他曾经的对手。
这对他这位曾经的“国军战神”来说,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屈辱。
但此刻,他已经别无选择。
电话那头,萧劲光在短暂的沉默后,给出了坚决的答复:「陈将军,请你务必稳住长沙。我们即刻出动,决不让叛徒跑掉!」
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追击,即将拉开序幕。而叛军的前方,是白崇禧张开的口袋;后方,是四野愤怒的铁拳。
但陈明仁和四野的指挥官们都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。为了不给湖南和平起义制造军事压力,避免刺激到白崇禧,解放军的主力部队,在起义前都奉命后撤,与长沙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。
这个出于善意的部署,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障碍。
当四野的第40军、46军、49军,以及二野的第18军接到命令,从各个方向紧急出动,试图构建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时,他们发现,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机。
成刚的部队,正以每天超过一百华里的速度疯狂南逃。而解放军的追击部队,与他们之间,隔着数百里的距离。
时间,成了这场追逐战中最关键的因素。
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。解放军的战士们甩开两条腿,在湘南的丘陵与河网间日夜兼程。酷暑、暴雨、泥泞的道路,都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。
然而,他们追得越急,就越快地踏入白崇禧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另一个陷阱。
白崇禧,这个被誉为“小诸葛”的桂系统帅,绝非等闲之辈。他早已洞悉了解放军的意图。他一边接应成刚,一边将自己最精锐的第七军——号称“钢军”的部队,秘密部署在了一个叫做“青树坪”的地方。
青树坪,地势险要,两边是山,中间一条狭长的通道,是解放军追击的必经之路。
这是一个完美的伏击地点。
四野第49军的146师,作为追击的先头部队,由于求胜心切,孤军深入,一头撞进了这个死亡口袋。
当他们进入伏击圈后,两边山上的枪炮声骤然响起。白崇禧的王牌“钢军”,如同猛虎下山,从天而降。
一场惨烈的战斗瞬间爆发。这是第四野战军自南下以来,遭遇到的最顽强、最凶狠的抵抗。
这场战斗的结局,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。它不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,也让这场本已复杂的湖南起义,又增添了一抹浓重的悲剧色彩。
那个叫成刚的人,他的背叛究竟会引发怎样的一场风暴,而那些跟着他南逃的数万官兵,又将迎来什么样的最终命运?
历史的答案,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残酷。
06
青树坪之战,后来被许多国民党将领称为“南下以来唯一的一场胜仗”。
但用《亮剑》中楚云飞的话来说,这不过是“国军在大溃败中的一场小胜利,根本左右不了战局”。
146师虽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,但他们用顽强的抵抗,为后续主力部队的集结赢得了宝贵的时间。白崇禧的“钢七军”虽然战术上取得了胜利,但面对四野排山倒海而来的主力兵团,他们也不得不迅速撤退,根本无法达成聚歼解放军一部的战略目标。
这场小小的胜利,并没有改变成刚和他所率领的叛军覆灭的命运。
他们的末日,很快就到来了。
在解放军几个军的合围追击之下,成刚的部队被不断地分割、包围、歼灭。那些被他欺骗和裹挟的官兵,在看清真相后,纷纷掉转枪口,或者成建制地投降。
曾经浩浩荡荡的四万大军,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,就土崩瓦解,烟消云散。
成刚本人,倒是展现出了惊人的逃跑能力。他眼看大势已去,便丢下残余部队,只带着少数心腹,一路辗转,狼狈地逃到了广西,最终跟着国民党名将黄杰的部队,退入了越南。
在那里,他们被法国殖民当局缴械,关入了集中营。度过了一段屈辱的时光后,才被转运到了台湾。
这位曾经的“滇西抗战名将”,本以为自己对“党国”的这份“忠心”,能够换来蒋介石的重用。
然而,他想错了。
当他踏上台湾的土地时,他才发现,自己已经一文不值。蒋介石需要的,是有兵有枪的实力派将领,而不是一个手上没有一兵一卒、靠着背叛才逃出来的“忠臣”。
迎接他的,不是鲜花和勋章,而是冷遇和白眼。他被授予了一个闲职,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军队。
1964年,成刚在台湾病逝,终年60岁。他的死,没有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岛上,激起任何波澜。他就像一颗被用废的棋子,被历史无情地抛弃了。
与他命运相似的,还有另外两位叛将。
那个绑架了自己军长熊新民的师长彭锷,带着71军的叛兵投靠白崇禧后,也没有得到好下场。在随后的广西战役中,这支部队被解放军彻底歼灭,彭锷本人被俘。
而熊新民,在被裹挟到桂系后,再次动摇,继续为国民党效力。仅仅过了三个月,就在广西上思地区,成了他曾经试图追击的解放军的俘虏。
悄悄溜走的100军军长杜鼎,在并入第17兵团后,倒是显得更能跑。在17兵团司令刘嘉树都被解放军俘虏的情况下,他硬是只身逃脱,同样经越南逃到了台湾。
四个军长,三个复叛。
这个结果,无疑给当时轰轰烈烈的湖南起义,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。
很多人感到不解,甚至有些愤怒。认为陈明仁的这次起义,搞得一塌糊涂,损失惨重,算不上成功。
然而,远在北京的中共中央,却对此事给予了极高的评价。
毛泽东亲自发电报,对程潜和陈明仁表示慰问和鼓励。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远。
他清楚地知道,湖南起义,其重大的意义,从来就不在于陈明仁带过来了多少人,缴获了多少枪。
而在于陈明仁本人。
07
在中共中央的决策者眼中,陈明仁的起义,是一次“千金买马骨”的经典操作。
陈明仁是谁?
他是黄埔一期的毕业生,是蒋介石的嫡系门生。
他是在四平战场上,让我军付出了惨重代价,连林彪都感到头疼的国民党高级将领。
他的身上,贴着太多“反共悍将”的标签。
这样一个人,都能毅然决然地选择投向人民的阵营,并且依然得到共产党的信任和重用,这对那些仍在观望、仍在犹豫的国民党中高级将领们来说,会产生怎样巨大的心理冲击?
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: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,只要现在愿意站到人民这一边,我们都欢迎。
这种政治影响力,是任何一场军事胜利都无法比拟的。
很快,这种连锁反应就显现了出来。
在湖南起义之后,绥远的董其武、新疆的陶峙岳,相继率部通电起义。西南地区的国民党军队,更是在解放军的军事打击和政治争取下,纷纷倒戈。
整个解放战争的进程,因此被大大加快了。
从这个角度看,湖南起义,无疑是巨大的成功。成刚等人的叛乱,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几朵浪花,虽然一度汹涌,却丝毫无法改变江河的走向。
1955年,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。
在中南海怀仁堂,毛泽东亲自将一枚金光闪闪的上将军衔,授予了陈明仁。
与他一同被授予上将军衔的,还有绥远起义的将领董其武,和新疆起义的将领陶峙岳。他们三人,是开国上将中,仅有的三位由原国民党阵营过来的起义将领。
这一刻,是对他们当初艰难抉择的最高肯定。
陈明仁将军晚年,曾多次回忆起1949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夏天。他说,他这一生,打过很多硬仗、恶仗,但最难打的一仗,是在长沙。
那一仗,没有枪林弹雨,却有着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的人心叵测和信仰博弈。
他输掉了一场战役,却为自己,也为家乡,赢得了一个全新的未来。
历史,最终给出了最公正的评判。
【参考资料来源】
《陈明仁传》,中国文史出版社《程潜传》,湖南人民出版社《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战史》《白崇禧回忆录》相关党史研究期刊及解密档案资料
